米戈赤腳走在黃昏的海灘,這里沙灘細(xì)潔,泛著象牙白,而且此刻溫度適宜,他能感覺到一股熱乎乎的力量正從腳底源源不斷注入身體,渾身象被充電一樣。米戈閉起眼睛,人就變成了一條小魚,在無遮無掩的藍(lán)色里悠悠蕩蕩。
姨夫的大學(xué)組織度假,正好有家屬半價名額,媽媽熱烈地促成米戈同去,“去接觸陽光,去泡泡海水,不曬得黑黑的不許回家噢!”
真是謝謝媽媽呀,讓他親眼體會到以前只在電視里、在畫冊中見過爽心悅目的藍(lán)色,還有沙子那種細(xì)細(xì)的溫柔的觸感。
來清優(yōu)島度假的人不多,大半個月牙形狀的沙灘上三三兩兩散布一百來個人。姨媽不斷抱怨這里從早到晚的浩浩蕩蕩陽光要把人烤成魚干,她干脆躲在賓館孵空調(diào)、吃海鮮。姨夫呢就去釣魚,閑了翻翻他喜歡的閑書《釣叟筆記》。
表姐柏薇拿著數(shù)碼相機在島上轉(zhuǎn)悠,從來都是滿載而歸,右手采來的植株或者生物,左手是一袋空罐頭、食品包裝袋之類的垃圾。
米戈呢,除了跟姨夫釣釣魚,大多數(shù)時候就自己玩自己的了,。
那天正午,沙灘上突然涌來一幫換上泳裝,連滾帶爬撲向大海的女孩。在玩排球的米戈看見柏薇拎著相機、背著大大的帆布包彳亍獨行,被那幫興奮地尖叫著的女生襯托著,大汗衫、深色工裝褲的柏薇那么白皙安靜,波紋不生。
不遠(yuǎn)處的海面一陣喧嘩,一群穿著深色潛水衣的年輕人嘩地竄出腦袋,手里都舉著一樣圓溜溜的東西,歡呼著。隨后,翻轉(zhuǎn)身體,仰躺在水面,穿著腳蹼的腳拍得浪花四濺,飛快游到岸邊,三下五除二隨后解下腰里的配重帶,迅速聚集起來,圍成圈子半跪在沙灘,象一群斗蟋蟀的孩子,腦袋拱在一起,吼著爭著“我的最圓,我!我!我!……”
米戈好奇地奔過去,還以為是什么寶貝呢?不過是堆普普通通的圓石頭。
那幫家伙卻眼看要打起來?!拔襾砜纯?!”一個安靜的聲音,蹲著都和柏薇差不多身高的家伙,一齊仰臉眼巴巴看柏薇。
柏薇瞇了會眼睛,干脆利落指定一塊:“就它了!”
目光一致轉(zhuǎn)向中間那位,皮膚黝黑,樂得眼睛瞇成一條線?!坝质情俅??”有人泄氣般地大叫,“憑什么,就因為他最帥?”
“不信自己量,從哪個點目測,直徑幾乎都是5.3cm!”!” 說著,柏薇丟下一把卷尺,揚長而去。復(fù)旦環(huán)境工程系的優(yōu)秀生,可不是蓋的呀。
“喂!”贏了的那位一躍而起,“我贏啦,請你潛水!”柏薇下意識想掙脫,手象被鉗子夾牢一樣,她轉(zhuǎn)頭,求救一樣喊:“米戈呵!”
“你也一起去吧,到海里去散個步!”叫橘村的年輕人下巴朝著米戈熱烈地一揚。
他們一齊走進(jìn)海邊一排的天藍(lán)的平房,房頂?shù)念伾笫怯孟灩P涂上去的。大門旁邊的墻上嵌著一排立體字“圓石頭潛水俱樂部”,每個字的筆劃是用一顆顆真正的圓石頭搭成的,樸實好看。橘村把剛剛得來的冠軍圓補在“頭”字的最上面的一點,“全是我們從海底摸來的,”一邊用丙烯刷上自己的名字,一邊長長吐一口氣:“我今天起碼比別人多下20米!”
柏薇湊近去看,幾乎每塊石頭上全是橘村的名字,一筆一劃拙拙的,“怎么想起來叫這個名字?”
“是有典故的,在太平洋一座小島上的土著人中有一個古老的游戲,年輕人喜歡潛水比賽采撈海底的石頭,誰撈上來的石頭最圓誰就是獲勝者?!遍俅迳袂橛朴频卣f,“沒去過真正的海底吧。那里美得沒法說,不過美得非常脆弱,比如珊瑚,輕輕一折,就有可能支離破碎,那得多少年才形成那樣的顏色那樣獨一無二的形狀呵。我是親眼看見海里的魚呵珊瑚呵越來越少。所以我們約定,每次只帶一樣?xùn)|西回來,就是最最無關(guān)緊要的石頭?!?/p>
一粒一粒得圓石頭,柏薇觸摸過去,用一種嶄嶄新的眼神看著黝黑高大的橘村,同樣悠悠地說:“很驚嘆自然的力量,能把多少年前堅硬龐大的石頭沖刷成現(xiàn)在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天衣無縫的圓潤的樣子。”
米戈已經(jīng)心不在焉,張望著外面的棚子,那里的繩子上到處晾著潛水裝備、浮力背心什么的。
“心已經(jīng)飛到大海里去了吧。好,我們帶好裝備,現(xiàn)在就出發(fā)!”橘村爽朗地
橘村的大手,一左一右牽著柏薇和米戈姐弟倆,“天?。√每戳?!”第一次潛水的米戈一下就被眼前海底世界驚呆了,透過水鏡可以清清楚楚楚地看到半米多長的大魚,成群結(jié)隊,被魚群簇?fù)碇母杏X真好!晴空萬里,陽光直射水下七八米深,很多處在繁殖期的魚類,渾身的鱗片閃閃發(fā)光,閃得米戈眼花繚亂。米戈轉(zhuǎn)頭看見橘村輕輕擺動蛙鞋,換氣時呼嚕嚕吐出一串串的汽泡。柏薇的頭發(fā)像海藻一樣柔軟舒展,腳蹼蹬得很有節(jié)奏。
長排牙齒的鰻魚,看到他們就鉆到巖石洞里,露著頭緊緊盯著,柏薇沖它們活潑地?fù)u手。她還試圖沖過去去親吻幾乎擦唇而過的五彩小魚,橘村不得不更緊地抓住她的手。
海里的柏薇和平時很不一樣,就象一朵包得很緊得花嘩一下開放出來了。
等他們浮觸海面,橘村問怎么樣?
柏薇笑得像條美人魚,“啊,只想馬上再潛一次?!?/p>
“理解!”橘村替她解開腰里掛著的鉛塊,“我都潛多少回了,到現(xiàn)在還是喜歡喜歡。陸地上不可能有第二片這樣的風(fēng)景,能象海底那樣變換無窮,每次都能給你驚喜!”
“不過現(xiàn)在不行,我肚子餓得呱呱叫!”
“那我請你吃飯吧!”柏薇不好意思了。
“哪用?”橘村毫不費力將三套潛水裝備往肩上一扛,“你們幫我揀點鵝卵石,我一刻種之內(nèi)回來!”他的腿好長,跑起來象頭羚羊。
沒想到橘村還有一手絕活――做“毛利晚餐”。大平洋島上的毛利人把鵝卵石燒熱放在沙坑里,上面放上用芭蕉葉包著的大米、土豆、雞肉、香料,然后再蓋上芭蕉葉,最后埋上沙子,一個小時后炙熱的鵝卵石把食物燒熟。
真是奇香無比,美味無比。橘村做飯時,柏薇看著橘村的眼神,忽閃一下、忽閃一下, 劈、啪 ,劈、啪,像火星一樣越來越亮。
吃完特別的毛利晚餐,柏薇自告奮勇和橘村一起去扔雞骨頭,回來后兩個人又久久站在海邊,一顆一顆把沖洗干凈的石頭,歸還到大海里去。
白皙的柏薇 黝黑的橘村 他們?nèi)又鴪A石頭開懷大笑,看起來很美很和諧。
“黑白配!”米戈突然脫口而出。
“黑白速配!”橘村的一個晚餐的朋友更遞進(jìn)了一步。
沒幾天,當(dāng)陽光為柏薇涂上一層均勻的巧克力色,她的笑容也泛起了迷人的亞光,象大海一樣開闊明朗的橘村把學(xué)者型冷靜理智的柏薇卷進(jìn)海灘上沸騰的青春生活,他倆有散不完的步,無論在陸地上,還是大海里。
比起木知木覺的姨夫,姨媽先感覺到了女兒的變化,居然穿起了熱褲、吊帶背心,每天早出晚歸。她找米戈過來迂回地打聽,“柏薇姐姐好象曬黑了不少?”
“姐姐好幸福,找到了一個免費的潛水教練!”米戈心直口快。
“免費?”姨媽馬上,一轉(zhuǎn)身趕快喝令姨夫去明察暗訪。
晚上,興奮溢于言表的柏薇又不小心流露:“你們知不知道,日本海邊有幫老婆婆,從年輕時就會潛水,人們管她們叫海女。海女每年到一定的季節(jié)就去采撈軟體動物,是裸體潛水喔,在海底,像一條條美人魚!”
“不要臉!”姨媽拍著桌子,“哼哼,你別以為我們什么都知道,一個無業(yè)游民 一個高中畢業(yè)生,居然想勾引我家的復(fù)旦大學(xué)生?我告訴你,假期明天結(jié)束了,你爸爸都訂好票子了!”
柏薇睜大眼睛,不能置信地喃喃道:“媽你在說什么?我不能走的!”
“你今晚別想出去!”姨媽吼起來,“我再不管你,你被別人騙去做海女都不一定……”
柏薇躲在被窩里給隔壁的米戈發(fā)信息:“幫我出去,他在等我!”
幾分鐘后,隔壁傳來米戈越來越大的呻吟,“疼,疼,肚子疼死了!”
姨媽急得要命,拉開門就往隔壁沖,柏薇鞋子也來不及不穿,嗖一下跑得無影無蹤。
米戈實在不會演戲,他只是心甘情愿做犧牲,心甘情愿被姨夫姨媽罵到天亮。
“什么什么,夜里去潛水?他們不要命拉?”姨夫大叫大嚷,姨媽尖叫起來,身體不停在原地打轉(zhuǎn),一口咬定柏薇肯定會被鯊魚當(dāng)宵夜。
經(jīng)不住姨媽哭哭啼啼,他們叫上賓館的保安,打著手電筒去找人。他們拼命敲“圓石潛水俱樂部”的大門,里面根本沒人。一行人在沙灘一路叫一路找,好在沙灘無遮無掩,所以一下就看到了柏薇抱著膝蓋,默不作聲坐在那里,一個人。
她一定聽見了他們叫她,可她就是不做聲,只是把身子盡量地蜷縮起來,縮起來。
姨夫姨媽拉她回去,柏薇整個人就像生了根,死扳不動。被逼急了,也只有一句話:“橘村會來的,他肯定有事耽擱了,他不是沒有信用的人!”
罵了、勸了。求了半夜,姨夫姨媽在這場相持階段累得東倒西歪,米戈懷著一種贖罪般的心情說:“我來陪姐姐吧!”,
“隨她,隨她!”他們堅持不住,想想明天還要坐車長途跋涉,終于松口回去先歇會。
柏薇拖著已經(jīng)坐得發(fā)麻得腿在沙灘上徘徊,用做夢一樣的聲音堆米戈說:“我看到了,很多魚都睡著了,展現(xiàn)出另一種與白天完全不同的狀態(tài)。你用電筒照,它們也一動不動。深夜的海底有成群的綠色鸚鵡魚,它們睡覺時吐出一個大大的粘膜氣泡,將自己包圍在里面。還有成群的獅子魚、海馬,各種軟體動物……
他說要帶我去看看這一切的,他為什么沒來,沒來呀?”
……
回到上海以后的柏薇很快風(fēng)平浪靜靜,穿著寬大保守的服裝,抱著書,象影子一樣穿梭在學(xué)校和家之間,年底照例又拿了一等獎學(xué)金。
“呵呵,青春不過是一場熱病么!”身為哲學(xué)教授的姨夫如釋重負(fù),姨媽也十分欣慰,張羅著讓女兒在畢業(yè)前提前相親。
可米戈覺得柏薇還是變了,她前所未有地喜歡藍(lán)色喜歡透明,她喜歡玻璃杯,喝咖啡也用玻璃杯。她換了一臺儀態(tài)晶瑩剔透的藍(lán)色外殼Mac電腦,還買了看得見機芯的Swatch潛水表。
她還吞吞吐吐給他打電話,“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收到來自東北的信,一定好好收著,我會趕在第一時間來取的?!?/p>
以后柏薇定期打電話和米戈聊天,說著說著總有點心不在焉。
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大半年過去了,天氣越來越冷,柏薇還是一周打次電話給米戈,米戈知道她在堅持給橘村寫信??伤麤]有收到中轉(zhuǎn)的信,一封也沒有。米戈不知道怎么安慰這個姐姐,“我敢打賭你的每一封信橘村都會一個字一個字地看呢?”
“真的?!”柏薇歡喜起來,可是馬上有點泄氣,“你怎么會知道?”
“退信,因為一封退信也沒有!”
“對喔,我怎么就每想到呢!”柏薇簡直歡欣鼓舞起來。
“可憐的姐姐”,米戈心里一陣難過,“橘村,如果你再不回信 我就沖到東北把你揪到姐姐的身邊!”
“退信!”米戈目不轉(zhuǎn)睛看著上面的小貼條,上面在“遷址”一攔打了鉤,心一下蕩到了谷底。情況在越來越糟糕,毫不知情的柏薇還在把堅持當(dāng)作一種信仰,米戈甚至越來越頻繁地收到回信。
見鬼,就是自己那句自欺欺人的話給柏薇姐姐注入了希望,那是怎樣頑強的一種希望呵。
最新的一封,信封都破了,上面四個大大的紅字:請勿夾寄!米戈手腕稍稍一抖,一張光盤一封信兜底翻身掉下來-
“有個不錯的男生追我(呵呵,既然你一直那么無動于衷,我也決定嚇嚇你?。?/p>
你猜我脫口而出問他一句什么話么――“你潛到過20米以下的海水嗎?”
是啊,為什么我要問他這句話吧 我有一種新痛 因為再也找不到一個人象你一樣,和我一起分享過那種無與倫比的寧靜和多彩,在20米以下深藍(lán)處。那里寂靜無聲,聽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聲;那里的壓力很大,那是一種不同于精神壓力的純生理壓力,壓得我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那里的魚那么多,多得圍著我們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那里的珊瑚絢麗多彩,你曾揀了一枝比劃著戴在我頭上,說真美,象新娘的頭冠;那里很藍(lán),藍(lán)得有點眩目;那里的重力很小,我和你手牽手象在天堂漫步……
或許就是忘不了這些和你在一起的美好體驗,所以即使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是那么短那么,我對你的記憶卻那么刻骨銘心,因為享受過那種快樂,是與世隔絕的,好象世界上只剩下我們倆……
如果堅持是一種信仰。親愛的親愛的橘村,你能告訴我,你還要讓我堅持多久?“
那張碟米戈忍不住聽了,翻來覆去只有一首歌,一首老歌――
“愛你的心我無處投遞/ 如果飛檐走壁找到你/ 愛的委屈不必澄清/只要你將我抱緊……”
橘村,混蛋,你在哪里呵?混蛋,橘村,你快出現(xiàn)吧出現(xiàn)吧。
柏薇抿緊雙唇,手里緊緊攥著一疊退信。米戈低頭坐在她對面,準(zhǔn)備迎接一陣暴風(fēng)驟雨般的哭泣。他等了許久,一點動靜也沒有,他抬頭,看見眼淚在柏薇的眼眶里兜兜亂轉(zhuǎn),她低頭看著頸子里的一塊的藍(lán)水晶,慢慢轉(zhuǎn)動著。
“這塊藍(lán)水晶很靈的,”柏薇的臉上浮出笑容,“它會通過順時針、逆時針或者左右上下擺動,或者不動來告訴你答案。它說不久橘村會突然出現(xiàn)……”
米戈象壁虎一樣緊緊貼在海洋館四號池的外壁上,任旁邊人怎么擁擠,都死命頂住。
周末的海洋館人多得出奇。
喂食表演開始了,米戈目不轉(zhuǎn)睛盯著潛水員,看得出他得身手十分敏捷。也看得出他最喜歡白點鷹鲼,它們真的好玩,會翹起可愛的鼻子,拱他的胳膊,示意該開飯了。他抓起一把貝殼塞在乞食的白點鷹鲼嘴縫里,順手撫摩了一把它光滑的肌膚。
觀眾都笑了。
這時靠近觀眾這邊的牛角鲼發(fā)生了小規(guī)模斗毆,有幾條的背脊劃破了。潛水員迅速游過來,小心翼翼地用網(wǎng)兜護(hù)了一位“傷員”上來,認(rèn)真地給它的傷口抹上紅藥水,動作細(xì)心地像個父親。涂好藥水那個人做了一個很特別的姿勢,突然扭頭去和一群五彩的小魚親吻,那個姿勢讓米戈剎那心驚,過目難忘。雖然隔著厚厚的一層玻璃,里面的人已經(jīng)人小了一圈,米戈還是不自覺地顫動了一下。
“快來海洋館,柏薇,你的藍(lán)水晶也許顯靈了?!逼鋵嵜赘旮胝f:與其說是藍(lán)水晶顯靈,不如說是柏薇的心意感動了上天。
柏薇趕來的速度之快,簡直象是坐了噴氣飛機。
表演正好到高潮,以兇猛聞名的虎鯊,就像小貓一樣溫順地任由他撫摩、逗弄??吹竭@情景,大海龜吃醋了,看準(zhǔn)機會就用前肢撲倒了那個潛水員……
“橘村!”一聲驚叫拔地而起?;厥幵谡麄€大廳。
直到聽到廣播里宣布潛水員只是腳指甲受了點小傷,柏薇的心臟才回歸原位,緊接著她擠出人群,“米戈,我這就去找他!”
她頭也不回往海洋館的員工區(qū)沖,一拐彎,抬頭就見一個微微佝僂著的高大身影, 一瘸一拐走在前面。
“天呢,天呢!”柏薇的瞳孔放大,折射出無比驚喜,人卻步步后退,“米戈,是他,是他呀!”
米戈也歡喜地講不出來話,一個勁點頭。突然,他用力推了柏薇一把,“快去叫住他呀!”
柏薇如夢初醒,倒吸一口氣,“橘―村!”聲音喜悅得要爆炸。
奇怪,這么大聲音,那人壓根沒聽見一樣,繼續(xù)我行我素。
米戈再也忍不住,搶步過去拉住那人,“喂,老朋友都不記得了!”
他緩緩、緩緩轉(zhuǎn)身,柏薇凝視著他,眼睛一點點掃過他那熟悉的輪廓,百感交集。橘村好象有了一些變化,是少了那種陽光燦爛的笑容吧?忽然,一片陰影掠過他的額頭,他含糊道了句,“我有事情,改天再聊!”說著就倉皇撤退,眨眼消失在走廊盡頭。
他撤退得如此突然決絕,以致柏薇愣了一下。久久,她失魂落魄站在原地,淚珠滾滾而下:“為什么,難道我是一條鯊魚?”
“今天,他大概受刺激了,被幾百斤重的海龜拍蒙了!” 米戈勉強笑著,拉著柏薇離開。
“橘村決不是膽小鬼!”柏薇馬上激烈地反對,“在清優(yōu)島他曾經(jīng)碰見一頭4米多長的大鯊魚向他壓來,牙齒白森森的閃著光。他馬上拔下呼吸器,憋住呼吸,足有30多秒,那條鯊魚悠閑地游走了。”
“明天,還是明天再來找他吧。”
哪曉得這一拖就是10天,海洋館一直閉館,這樣大動干戈,據(jù)說是為了迎接一條來自日本福岡的怪魚――翻車魚莫拉小姐,要為它準(zhǔn)備最豪華適宜的“套房”。
柏薇神色暗淡 想象一下自己日夜思念的人就在距離自己很近的地方卻見不了面,那種無奈、不解和迷惑吧。她日夜開著手機等候,期望著橘村哪怕只給她一個問候,對,她可以不用他解釋什么,當(dāng)初為什么失約,現(xiàn)在又為什么逃跑?
沒有,沒有,橘村那邊一點點聲音也沒有。
第三天.米戈終于打了海洋館的電話,“請叫一下橘村!”,米戈努力克制著情緒,對方遲疑了一下,居然說:“我不能叫他!”
“為什么?”米戈頓時火氣很大,“橘村,混蛋!”他對著話筒大叫大嚷,“你要是不接電話,柏薇永遠(yuǎn)不能原諒你……記著,我還會來找你的!”
“不用打了,”對方好象苦笑了一下,“橘村他從來不接電話!”
米戈舉著電話,一時錯諤。
“他討厭我!”柏薇不知什么時候站在米戈身后,臉色蒼白,“我還以為,他一直喜歡我……”她張了張嘴,突然就沒了聲音, 好象一下子失去了全部的勇氣。
柏薇眼睛閃著灼熱的光彩,指著晚報上一張照片,用口型用力地喊著一個名字“橘村!橘村!”醫(yī)生說她的暫時性失聲還需要一段時間恢復(fù)。
米戈眼睛睜大了,他看見在橘村英俊而悲傷的臉邊,是一行醒目的新聞標(biāo)題《莫拉走了,橘村“失戀”》
他飛快地瀏覽了一遍新聞――
作為第一位“作客”我國內(nèi)地的翻車魚―――“莫拉小姐”,顯然沒有做好生理和心理準(zhǔn)備,在前天抵達(dá)本市的當(dāng)晚就匆匆結(jié)束了3歲的生命。海洋水族館館長萬分遺憾地告訴記者,雖然館內(nèi)十幾名工作人員盡了最大努力挽救莫拉,可依然無法讓市民一睹這條憨態(tài)可掬的“怪魚”。 今年3歲的莫拉眼小,嘴小,頭小,背鰭高大呈鐮刀形,如果順利長大,最長可達(dá)3米-5米,體重可達(dá)1.5噸-3.5噸,是世界上最難飼養(yǎng)的海洋魚。
“我們的努力只是讓它多活了4個小時。”館長大聲告訴記者:“他們一直半步不離地陪著它,尤其是潛水員橘村,始終堅持在水底陪他,除了換氧氣瓶的短暫片刻??吹剿白矇Α本土⒖處退淖兎较颍瑤椭胶馍眢w并努力讓它游動,通過不斷制造人工水流助其呼吸。一度漸漸熟悉環(huán)境的莫拉開始恢復(fù)了活力,橘村給它喂了三個小蝦球,可它吞下去之后立刻又吐了出來?,F(xiàn)在想來,當(dāng)時莫拉也許正經(jīng)歷“回光返照”。
從7時30分起,莫拉就變得異常暴躁,不斷橫沖直撞,只有技術(shù)最好的橘村拼命游著偶而才能趕上它,拼命阻止著它一次次和帆布、玻璃墻碰撞。這個時候的莫拉忽然對所有的色彩產(chǎn)生了“好感”,當(dāng)它看見橘村的黃色帽子時就不斷尾隨橘村,我們以為它已經(jīng)安然度過危險期,非常高興,不斷向池內(nèi)注入新鮮氧氣。橘村則幫它扶正身體、撥動腮蓋,希望能幫它繼續(xù)呼吸并游動,一切的努力在10時宣告失敗,不多久便離開了“人間”。
是潛水員橘村親手把它的尸體撈出水缸的??伤芙^記者采訪,始終不肯說一句話。直到記者離開時,忽然聽見他從胸腔里爆發(fā)出的歌聲:“我想我可以忍住悲傷/假裝生命中沒有你/從此以后/我再沒有/快樂起來的理由!”……
柏薇用熒光筆在紙條上寫了一行大大的字:我在報紙上看見你哭了,不要難過,你已經(jīng)盡力了!”然后貼到玻璃壁上。
水里的橘村好象看見了,緩緩游近來,游近來……
柏薇繼續(xù)寫:我看見你哭,我很開心,因為,感覺到你不再陌生冷漠,過去的那個你終于又回來了!
橘村慢慢摘下潛水鏡,兩個人隔著玻璃,久久凝視。
濕漉漉的橘村坐在柏薇對面,柏薇繼續(xù)筆談――我現(xiàn)在不能發(fā)聲音,不過是暫時的!
橘村微笑了一下:沒關(guān)系!他的字還是那么拙拙的。
你可以把那首歌再唱一遍給我聽么?
橘村點點頭:我想我可以忍住悲傷/假裝生命中沒有你……
真好聽!柏薇鼓掌:等我嗓子好了 我再唱歌給你聽
等不及了,現(xiàn)在就“唱”給我聽吧!
柏薇愣了一下,拿起筆,一字一頓“唱”起來,筆劃纖纖弱弱,象有無數(shù)歌顫音劃過:愛你的心我無處投遞/ 如果能夠飛檐走壁找到你/ 愛的委屈不必澄清/只要你將我抱緊……
橘村一把緊緊抱住柏薇,嗓音嘶啞:“柏薇,你是個好姑娘。對不起,一直想對你說對不起,無論過去、現(xiàn)在,還是未、來!”說到最后兩個字,聲音已經(jīng)啞得不成樣了。
米戈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頭,再咬了一下,疼,還是疼,他開心地跳起來,“是真的,我不是在做夢呵!”
第二天,在剛剛微藍(lán)的清晨里,米戈的媽媽打開門,發(fā)現(xiàn)一封用一顆圓石頭壓著的一封信,當(dāng)揉著眼皮的米戈忽然看見上面拙拙的丙烯字體――橘村,呀,這不就是當(dāng)年被柏薇判定的那塊冠軍石頭么?信封上寫著同樣一行拙拙的字――米戈轉(zhuǎn)交柏薇
親愛的好姑娘柏薇:
我要走了,不知怎么和你說明我離去的理由,無論過去還是現(xiàn)在。
那個晚上,每當(dāng)想起你在沙灘徘徊的那個晚上,想起你以令人吃驚的頑強等待著我,我就陷入無邊無際憂傷的自責(zé)。
剛剛,你對我說,你不能說話了,暫時的。
我笑著對你說沒關(guān)系。如果你接下來問一句為什么,我該怎么回答你?
也許我該告訴你:我聽不見了,永遠(yuǎn)!
什么時候?
就是約你夜?jié)摰哪莻€晚上。
突然得知 一架客機墜落在附近海域,我們甚至來不及通知家里,背起器材就被車子飛速接走了。他們需要潛水好手,在第一時間找到黑匣子。
在黑暗的水下我只能用雙手去摸,這是我平生第一次觸摸死亡。同時摸到的,有真摯的哀悼,有生存的幸福,還有做人的責(zé)任?!?/p>
黑暗的水下能見度幾乎為零,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潛了下去。突然,摸到了一個東西,緊張得馬上就把手縮了回去……第二次下水時,我摸到了一大塊殘骸,是飛機的機頭連著部分機身。當(dāng)時我從上面慢慢地走到駕駛艙里面去,只覺得里面有很多儀表,冷冰冰的,很光滑。一團(tuán)團(tuán)線路管道差點纏住了我,后來掏出潛水刀割開它們才掙脫出來。
第三次其實我不用下水,每個潛水員都有一個晚上的下水時間極限。
黑匣子還沒找到,他們看著我,很矛盾的樣子。我還是決定下去了,我是當(dāng)時能夠潛水最深的一個潛水員,我義不容辭。
我又潛了下去,往更深更黑的地方。整個過程里我鬧鐘不時閃現(xiàn)著你溫暖的笑容,我想,回去一定要告訴你我經(jīng)歷了怎樣一場驚心動魄的夜?jié)?。你一定會為我驕傲的,為了我是一個充滿勇氣的男人。
我終于摸到了黑匣子,可是瓶子里的氧氣儲備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不夠。我飛快地上升,雖然我知道這樣做意味著怎樣的危險,人 浮出水面的一剎,血液里的氣泡和壓力也許讓你整個身體打突然開劇烈搖晃過的汽水瓶蓋……
雖然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吧我送進(jìn)減壓倉,但也許0.1秒的誤差,我聽到了耳膜爆破的聲音,整個世界,從此都變得像海底一樣的寂靜……
柏薇,我無權(quán)吧那么健康優(yōu)秀的你,拖入到我那無聲的世界。
我一字一句讀著你的來信,每次我都在想:如果我們能夠生活在海底的話,也許我就有勇氣來接受你。可是,我們都是需要氧氣、需要陽光的人呵。
你終于忍受不住我的沉默,寫信說要不顧一切來找我,如果我還愿意牽著你在海底漫步,為你戴上珊瑚做的新娘頭冠,你會毫不猶豫放棄你的學(xué)業(yè)你的家庭。
不值呵柏薇,不值啊。
我迅速做了一個決定。關(guān)掉我的“圓石頭”,我先在圣淘沙擔(dān)任獨木舟與風(fēng)帆教練。還到深圳的一個小島為島上的珊瑚館收集過珊瑚。對你的思念卻如影相隨,如果你知道其實我和你一樣,每時每刻都會想起你,你就不會因為過去的孤寂無望而傷心了吧?
所以就來了,來到你居住的城市。這樣,我就可以呼吸著和你一樣的空氣,我可以時時感受著你,而你卻從此可以開始自己的新生活。
可是上天又讓我遇見了你。你出落得更美了,也更有出息了。我還在這個城市得報紙上讀到關(guān)于你的消息,知道你發(fā)現(xiàn)了有害的植株“一枝黃花”,知道你已經(jīng)成為這個城市最年輕的環(huán)保專家。
見到你的第一個反映,居然不是喜悅,只有悲傷,還有不可抑制的自卑。
我意識到,屬于我們的最美的時光已經(jīng)永遠(yuǎn)地留在了大海里,一去不復(fù)返了。
莫拉死去的一剎,用它無邪的眼睛召喚著我:“嗨,伙計,你該回去了,你不屬于這里!” 我的心又回歸到大海。我不再想表演,日復(fù)一日在四五米深的城市的”水溝“里表演所謂的潛水,我要回到真正的大海去。
真的。好姑娘,我忽然豁然開朗,心靈不再受困,當(dāng)我明白自己真正的歸屬在哪里,我不再為自己失去聽力而難過。不要來找我,我自由的足跡將遍及世界各地海域,蘇格蘭、澳大利亞、大洋洲、哥倫比亞、佛羅里達(dá)、巴拿馬群島等海域,甚至北極極地海域的冰雪景觀或多方戰(zhàn)火的紅海海域……
那么多那么多的海洋呵,足夠我用薄薄的一生去流浪去探索。
謝謝你,柏薇,謝謝你的成全……
我愛過你,在20米的深藍(lán)里。
也許是見證了橘村和柏薇這對哥哥姐姐“黑白配”的整個過程,所以柏薇默默地和米戈一起讀著來自橘村的唯一的也許也是最后一封長長的來信。
“人都走了,還再說這樣的話?真是可惡討厭呵!還能要求姐姐成全他什么呵?”米戈忽然真真感覺到一種無力和悲傷,柏薇和橘村的故事讓他看到了這個世界上是有無論怎么努力、無論怎么渴望都實現(xiàn)不了的事情
沒有回答。
這時米戈看見了柏薇在哭,無聲無息。他的眼睛慢慢睜大,天,大滴大滴深藍(lán)色的清澈的眼淚掛滿了姐姐的睫毛,柏薇仰起了美麗的下巴,“橘村,我愿意,愿意成全你的碧海藍(lán)天!”
我記得是這篇的,名字是成全你的碧海藍(lán)天阿,不過書上是愛過你,在20米的深藍(lán)
- 相關(guān)評論
- 我要評論
-